夜啼鸟之歌
伊塔洛斯不知道她们究竟去了哪里,总之,在她们消失的时间里,宅邸中总会出现一些怪事。
比如此刻,没有老树烦人的叹息,他可以慢慢品尝短发女佣不情不愿送来的名贵红茶。却有一刻,什么东西掉落进茶水里,再喝时已甜腻得舌尖发颤。
他不怎么喜欢甜味。
这件事从未对他人说过,所以他认为这只是个无心之举。
但接下来发生的,就足以证明这种现象是人为故意的了。
一颗红色的甜椒块被扔进茶杯,接着是绿色、黄色的。茶水溅在桌上,有什么引导它们的流向,最后,伊塔洛斯方的桌面上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。想了想面无表情似乎不够友好,两边嘴角又被添上一笔,别扭地笑起来。
或许是个扭曲的空间,伊塔洛斯想,如果是的话,那可真是大手笔。
虽然它不怎么完善,但这种瑕疵很有趣,只可惜这里不是他长久生活的房间,变动的部分太少,能注意到的也太少。
伊塔洛斯在笑脸旁写下‘午安’,然后,真如同午安那般没了后续。
看来这瑕疵持续的时间很短,也不是总是在同一处出现。
阿德拉:“怎么了?”他注意到伊塔洛斯的茶凉了,里面凭空多出了不该有的东西。
“没什么。”伊塔洛斯靠着椅子,反问,“你似乎有些心不在焉。”
阿德拉点头:“来之前有别人找我,他对夫人的离开很介意,我注意到午餐时他几乎没怎么动口。事实上,我也有些没食欲。”
伊塔洛斯没关注他人,因为现下他们并不值得他关注。从阿德拉口中,他得知客人中已经有人因甜香而产生爱意,现在正饱受思念的折磨。
真可怜,他想,离开这里之后,那种情绪到底还会不会存在,那份爱到底是不是真实。
不过,相爱的年轻男女迫于父母压力而不得相见是常见戏码,但他们总会见到对方,在夜晚,在窗前,在庭院。
第五天夜晚,算了算时间,伊塔洛斯来到庭院,准备去照顾他的鲜花。
那株小小的幼芽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已经有小腿那么高,它长出了一颗可爱的花苞,绿色的叶片将其包裹,还看不见到底是什么颜色,不过她很快就会绽放。只需要再等一个晚上,或者就今晚,他可以等着。
花墙不再阻挠他,路旁的鲜花们友好地朝他打招呼。一切都那样和谐,然而,等他到了迷宫中心,站在往常的位置时,却没有那株向他蹭来的鲜花了。除了他饲养的,那些友好沉默的植株也被什么拦腰折断,只剩下一地枯叶。
有人来捣乱了,还把他的礼物盗走了。
真可惜,伊塔洛斯轻轻叹息,他真的很想知道那朵花是什么颜色。
他绕着花圃走了一圈,没发现第二株幼芽。也许它们被吓得不敢冒头。
只能等到天亮再来看看了。
就在此时,长廊后的花丛微微摇晃,有人从中走出。深色长裙点缀蓝色,手中拿着一支花。那人脚步轻快地来到长廊旁,把鲜花往伊塔洛斯的方向递,他金色的头发从耳后滑到胸前,一双眼睛笑吟吟的。
“它的颜色我不喜欢。”法瑞尔语气埋怨,“是令人作呕的灰色呢。”
“你喜欢灰色吗,我觉得你会喜欢白色,白色更纯洁。”
包裹花瓣的叶子被撕扯掉,紧紧缩成一团的花瓣被用力展开,他可怜的花朵无精打采地垂头,瑟瑟发抖地往他的方向靠。
死气沉沉的灰色花瓣在感受熟悉的气息时开始挣扎,脉络中出现不同的颜色,由月光那样透彻的金色变成冰雪那样晶莹的蓝色,最后在夜空与冰雪中徘徊一阵,最终又回归死寂的颤抖。她似乎在努力证明自己还可以开花,恳求回到土壤再被血液浇灌,又或者在临死前不辜负他这个养料的期待……谁知道呢,她已经发不出声了。
两秒后,花瓣飘落在地,与死掉的杂草没什么区别。
伊塔洛斯无动于衷,看了一眼后便不再停留。有那么一个瞬间,他真的很无辜,善良的天使为什么总是遇见恶意的人类呢?
他可什么都没做。
法瑞尔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:“你看,我来找你啦。好不容易可以见面,不聊会儿吗?我愿意你跟你聊天哦。”
“我会在离开的时候叫上你,也会把身边的朋友都介绍给你。”
伊塔洛斯没有理他。
法瑞尔不介意,他又说:“你是怎么养出她的,可以教教我吗?”
那株花跟别的不一样,她身上有漂亮的光泽,可惜摘下来后就变得暗淡。
法瑞尔自己也试着养了一株,但是他的太难看了,难看又不愿搭理人。所以他把她们都拔了出来。
“你确定你不理我吗?”法瑞尔的声音冷下,“你会后悔哦。”
“是吗?”伊塔洛斯望着前方,语气微微透出一点疑惑。
鲜花死了,公爵不满意,咬牙切齿的只有他的支配者罢了。
那么他会后悔什么呢?好像他们都明白他想要什么,不愿失去什么,每个人都比他自己了解他的思想。可他们每个人都不是他。
伊塔洛斯走出了迷宫,隔着那些古老的砖墙,无数幽怨的歌声,听到沉闷的打斗声。下一秒,玻璃窗骤然破裂,黑色身影飞出,如同失重的蝴蝶那样坠落。
“哎呀,晚上好,亲爱的柏莎,”伊塔洛斯伸开手臂,拥住了来不及调整姿势的人,他故作惊讶,“你这是……迫不及待地想要见我了吗?”
郁封喘了两口气,怒不可遏地挣脱,把他往后猛地一推,厉声道:“滚开!”
“你就这样报答我?”伊塔洛斯后退两步,接着,另一道人影随后落下,一把匕首落在他刚才所站的位置。眨眼间,那人又拔出武器,朝郁封袭去。
支配者等着这刻,他趁机抓住那人,膝盖猛地顶上对方胃部,再将其腕部反手一拧,在匕首脱手掉下时向其踹去,刀锋便深深斜没入草皮,位置在伊塔洛斯鞋边。
郁封:“扯平了。”那人挣脱他,拉开了距离。
法瑞尔沉默地看着他们,那张骄纵的脸十分不满,这样的不满在他的脸上出现过很多次。
“你让他出来了,”法瑞尔说,“你没有完成我的命令。”
“我要你在宅邸中让他死。”他斥责自己的服从者,“你难道不知道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?你为什么没有做到?”
“非常……抱歉。”那位服从者迟缓地回答。
法瑞尔死死盯着郁封,命令服从者:“杀掉他,你今晚必须杀掉他。”
“……是。”他的服从者迈出一步。
郁封嫌恶蹙眉。
有趣。伊塔洛斯看了眼支配者,所以这麻烦是冲郁封的。
“真的吗?”他不禁微笑着,认真地询问法瑞尔。
“?”法瑞尔看着他,擡手让服从者暂时停下。
“那真是太好了,”伊塔洛斯说,“你知道的,支配者与服从者的关系注定我们无法互相动手,但是由别的组合来做,就没有那种顾虑了。”
他远离了一些,靠法瑞尔更近,把场地让给另外两人。
——要动手,随意。
郁封闻言,朝他看来,双目中并无惊讶,只有淡淡的审视。
法瑞尔咧开嘴角,他又像小鸟那样叽叽喳喳起来。
“你也不喜欢现在的组合是嘛……”
那是当然,有了伊塔洛斯的话,他胜券在握,几乎要脱口而出‘你讨厌他,不想做他的服从者,那么我可以接受你’。
我想要你做我的服从者,我们很合适。法瑞尔心情愉快,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比郁封差,好吧,他就是比对方矮一点而已。但他可以用他的实力弥补。强者和强者组队,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吗?
那么他们之后的任务会轻松许多,至少,伊塔洛斯看起来那样忠诚完美,比他现有的好太多。他无视警告声,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:“我们可以……”组队。然后等他有了更好的人选再换掉,或者如果他满意,他也可以将就着一直组队。
伊塔洛斯故意顿了顿,看着对方脸上缓缓爬上的笑意,说:“但同样的,你也会被我杀掉呢。”
法瑞尔要服从者去杀郁封,就暂时失去了保护。支配者被威胁,那自己怎么也得做点什么吧。所以,法瑞尔就要承担相对的风险。这很合理不是吗?
看谁先死,公平公正。伊塔洛斯想着,又被震耳的警告声惩罚了。
郁封轻擡下颌,眼神嘲讽,到底是冲谁来的。
好吧,是他,可他不准备回应。
对方冷哼,袖中抖出一把餐刀,割掉自己碍事的裙摆与长发,扔掉了阻挡视野的黑纱礼帽。
法瑞尔眨眼,面无表情地吐出一个字,他的服从者如离弦之箭那样冲出,不知何时回到手中的匕首尖刃直逼郁封咽喉而去。
与此同时,伊塔洛斯掌心下黑雾涌动,他握住那柄剑身沉重的长剑,从粘稠的、簇拥过来的嬉笑黑雾中拔出,手臂擡起,剑尖指向法瑞尔的头颅。
法瑞尔转身就逃,可惜被黑雾更快,瞬息之间挡住他的去路。
周围的鲜花见状,打起了十二分精神。
“我看不见了,我看不见了!让让!”
“怎么啦,你们怎么打起来了?”她们不怀好意道,“女士,你被他们发现了吗?”
花朵们兴奋极了,红色顺着脉络延伸出去,她们身上又出现那种奇异妖冶的颜色。
“我们信守承诺,什么时候可以拿到剩下的报酬呢?”她们在法瑞尔变道时自发拦住了他,花朵们的尖刺可不是拿来装饰的,“不如就今晚吧~”她们每朵花都能得到自己应得的一部分。
法瑞尔见状,从怀中拿出一颗褐色珠子,捏碎后朝花朵们洒去,熊熊烈火便腾升起将花朵们吞噬。他趁机钻入迷宫中,那些鲜花不满他这样对待她们,于是蜂拥去缠住他的肢体。
然而,伊塔洛斯在后方不紧不慢地说:“放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