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相宜也被吓了一跳。
守永宁宫不过只是个借口,楚金陵就是在调虎离山。
倘若苏轻罗当真出了事,恐怕岑玉秋得疯。
“到底是出什么事了?”宋相宜拉着周慧一边跑一边问道。
周慧急得也是满头大汗,“好像是中毒了,很多御医都往那边赶了过去。”
宋相宜拧眉。
当今局势之下,楚金陵只手遮天,谁敢在宫里下毒?
“不好!”宋相宜脑海中的弦忽然就断了,立即推着周慧让她去另一边,“把人都叫过来,要出事了!”
岑玉秋脑袋一片空白,恍恍惚惚地往大殿跑去,只觉脚下千斤重,连迈动腿都有些困难。
手脚沉重,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,岑玉秋依旧义无反顾地往前奔跑,一路上不知撞到了多少宫人,平日里向来礼数周到的岑县主,如今连句歉意都没有。
赶到殿上的时候,宫人里里外外围了一大圈。
“让开!都给我让开!”岑玉秋奋力将人推开,直接挤进人群中。
殿里富丽堂皇,人人仓皇,岑玉秋无心一一看过,一眼便瞧见被人群包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地儿。
“没气了。”
“殿下恕罪,县主夫人是中了毒,神仙难救啊!”
“此毒见血封喉,无药可救。”
接二连三传来太医的声音,岑玉秋一个都不认得,却觉得今日这些话尤其刺耳。
“废物!全是废物!”楚金陵喊道,“来人,将今日进宫的人全部围起来!”
闻言,众人稍稍散开了些。
岑玉秋铁青着脸站在人群之后,四肢冰冷。
身前的人察觉到了岑玉秋的到来,为她让出道路来,接着人人这样做了。
在宫里被人下了毒,此事非同小可,更何况县主夫人是给长公主代酒喝出了事,如此一来更加严重无比。绕是觉得这么年轻的一姑娘就倒在地上着实可怜,也没有人敢议论,反倒人人自危。
屋外的禁军冲进殿来,在周边一圈将人团团围住。
岑玉秋脑海中只有方才那几句话,仿佛自己的就在刹那之间被抽取走了灵魂,身体全然不听使唤地站在那儿。
进随着,楚金陵的目光缓缓投向这边。
见着岑玉秋浑身戾气,却又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,楚金陵头一次生出想躲开这个人的念头。
她撇过头去,司徒念走上来,挡在她的前方。
哪里料到,岑玉秋一眼都没有看向她们。
岑玉秋不知是哪里借来的力气,擡着步子缓慢往前走去。
周围寂静无声,围绕在苏轻罗身前的人看到岑玉秋后,即使不明所以的人也纷纷让出了位置。
“县主节哀。”
不知是谁唤了一声。
岑玉秋眼都为擡,目光一时死死地定在倒地不起的人身上。
今日的苏轻罗穿着一身她最喜爱的月白长裙,裙摆沾上了些湿土,还有些水汽。她倒在地上双眼紧闭,脸上描了淡妆,看着恬静精致,十分乖巧,像极了夏日午后睡着的模样。
岑玉秋知道苏轻罗爱干净,走上前蹲下`身,伸出袖子给她擦拭着沾湿的裙摆,想帮她弄干净。可所有人都知道,她这样做都只是徒劳,衣摆上的湿土已经有些干涸,伸手是擦不去的。
周围无人敢应声,连呼吸都变得十分轻缓。
岑玉秋觉得有些擦不干净了,伸手去牵着苏轻罗的手。
到了掌心的手指冰冰凉凉,根本不像是寻常人那般温暖,岑玉秋皱起眉,“怎么又这么凉?是不是穿太少了?我带你回家换身你最喜欢的裙子,好不好?”
众人闻言哽咽。
倒在地上的苏轻罗脸色确实越发苍白,根本没有人能回应岑玉秋。
岑玉秋却像是听到了她娇滴滴地应着,害羞地低着头。
岑玉秋低下头将她抱在怀里,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我带你回家。”
说罢,她起身将人拦腰抱在怀里。
被抱起来的那一刻,苏轻罗的手便落了下来。在场哪怕是那些完全不懂医术的人也瞧得出来,斯人已矣。
岑玉秋如同寻常一样,抱着苏轻罗往外走去。
刚走到大殿门口,禁军忽然冲上前来,各个都举着刀,“长公主有令,不得擅自离开。”
岑玉秋懒懒地擡起眼睛,眼神凶狠无比。所有人都忘了,这位岑县主虽是女儿身,却是当今开元第一位年少封赏的少将军。她凭自身之力,与乌托周旋已久,哪怕是人人畏惧的那位乌托国国主,曾经也是她的手下败将。
“让开——”
冷淡的话如同冰锥,绕是禁军头头也不敢上前。可长公主的命令,又有谁敢违抗。
进是死,退也是死,他们没有人敢动。
就在此时,殿外传来阵阵脚步声,来者二十余人,脚步轻而快,一听就知道是训练过的。
“让开!都让开!”身后传来宋相宜的声音。
众人就见宋相宜带着正支苍狼卫往这边赶来,各个气势汹汹。
“少将军!”宋相宜第一个冲破禁军,走到岑玉秋面前。
宋相宜第一眼就瞧见了被岑玉秋抱在怀里的苏轻罗,顿时脸色更差。
苍狼卫其余人也紧紧跟上,将岑玉秋前后左右都围绕起来,保护她们二人在人群之中。
楚金陵听到动静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苍狼卫本就都是一匹匹能将人撕碎的狼,将他们绞杀在这殿外也毫无意义。
楚金陵挥挥手,让禁军撤了,“送岑少将军出宫。”
岑玉秋抱着苏轻罗毫无动容,直步往前走去。
出了宫,岑玉秋并未将人带回楚金陵赏赐的那座府邸,她知道苏轻罗并不喜欢那儿,便坐着马车带她去了林竹庵。
今日正是乞巧日,林竹庵热闹非常。
为了不打扰众人,岑玉秋带着一行人往后门去了。
后门连接的是明月师父休息的地方,不管什么时候都鲜少有人打扰,哪怕今日外面香火鼎盛,这里已经是庵堂里的禁地,外人是不能随意进入的。
岑玉秋下了马车,仍旧像是路上一般抱着苏轻罗从未撒手。
宋相宜上前来:“明月师父,明月师父,岑玉秋求见!明月师父!明月师父!”
敲门的动静越来越大,被敲了一会儿,明月缓缓从屋内出来,打开门就瞧见屋外站了一行的车马和人。
明月看向岑玉秋,一眼就瞧见了她怀里抱着的苏轻罗。
“快进来。”明月将后门敞开。
岑玉秋抱着苏轻罗进门,众人跟在身后也纷纷进来。
明月见苏轻罗满脸苍白,毫无血色,便着急问道:“发生什么事了?”
岑玉秋双手一紧,只是淡淡道:“罗儿太累睡着了,我想带她在您这儿借住一晚,明日我们就启程回大漠。”
“哦。”明月的心凉了一半,她怎么会看不出不对劲的地方。
但见岑玉秋这幅样子,明月见惯了人情冷暖也没有再多问一句话。
明月为她先安排的住处,又给其余人安排了地方。
“最近借宿的人有些多,劳烦各位施主挤一挤了。”明月歉歉道。
宋相宜道了谢,最后与明月讲了实情,只是隐去了一些东西,只是说苏轻罗在宴上中了毒。
这些话就算不讲,也根本瞒不住。
明月听后,原本就不结实的身子更加摇摇欲坠。
岑玉秋与苏轻罗这两个孩子,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,却不曾想,上次一别,竟会白发人送黑发人。
这一晚,庵堂外热闹非常,乞巧盛况一年一度,雨水也并未打消那些女儿家的欣喜之情。可仅隔着一面墙,后院里的所有人都彻夜难眠。
岑玉秋抱着苏轻罗一直不撒手,天刚蒙蒙亮,她正打算走出屋子让宋相宜进宫请辞拿文牒,却不曾想楚金陵的人抢先一步到了这里。
外面的人马数十,敲锣打鼓,哀乐声一片。
不一会儿,房门被敲响。
“什么事?”岑玉秋擡起头,抱着苏轻罗在床上坐了一夜,身体有些僵硬,嗓子也因为久未开口而有些低沉。
宋相宜收回敲门的手,沉重地说道:“长公主派人来
给少夫人送行。”
“让他们滚。”岑玉秋脸色发黑,并未比怀里的人好看到哪里去。
屋外哀乐吹奏声不绝于耳,宋相宜迟疑片刻,道:“长公主让人把文书也送来了。”
岑玉秋了然,若是想离开这里,今日他们就必须把这一行人也带走。
屋子里沉寂了许久许久,二人都未开口。
岑玉秋垂着眼眸,眼泪不知是不是昨晚已经哭干了,眼睛略微浮肿。
她将头埋在苏轻罗颈间,深深吸了一口气。
这机会是苏轻罗自己换来的,哪怕她再不喜欢,也不能辜负苏轻罗这片心意。
“为何不同我商量一下……”岑玉秋喃喃。
“少将军,大家都在外面等着。”宋相宜提醒道。
岑玉秋将苏轻罗搂在怀里更紧,“准备马车,回大漠。”
宋相宜眼前一亮,“是!”
片刻后,岑玉秋为她重新换了身干净的衣物,又亲自给她梳洗打扮了一番,这才将房门打开。
刚打开门,周慧蹲在门口,可怜巴巴地看着岑玉秋。
“怎么了?”岑玉秋冷淡地扫她一眼。
周慧拎着一个木盒子到岑玉秋面前,低声说道:“这是昨晚回那边去的时候一起带回来的,那两个宫人说,是少夫人为您准备的。要、要一起带回去吗?”
岑玉秋知道苏轻罗不喜欢都城,所以回去也只打算将她原来的一些衣物带回去。
昨日已经让人回府上去取了,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多出这么一个盒子来。
沉默了片刻,岑玉秋伸手,“给我吧。”
周慧将东西交上去后,立即屁颠屁颠地跑了。要不是打赌输了,这也不该是她来触霉头。毕竟他们少将军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关于少夫人的事。
好在她没发脾气,但今日这个眼神,也足够让她打哆嗦一早上。
岑玉秋打开盒子,里面是苏轻罗为她准备好的糕点,足足放了三层,个个不一样,精致好看,也是她最爱吃的几样。
一看到这些,岑玉秋心里更堵得慌了。
岑玉秋擡眼望过去,后门外对着好几大箱子,是楚金陵送来的“赏赐”,还给苏轻罗封了“诰命”。这些根本没有人关心,也没有人会在乎。
门口两排挂着白帆,贴着白布,还有一大口上等楠木做的棺材置放,任谁路过看一眼,都觉得这主人家是有泼天的富贵。
除此之外,站着一排的送葬队伍,个个披麻戴孝,哭天喊地,好像是自己家里死了人似的。
“少将军,稍安勿躁。”宋相宜见着岑玉秋出门,立即上前来拦着。
岑玉秋握紧拳头,强忍着一口气才没有将这些玩意儿给砸了。
“罗儿没死,她只是睡着了。”
这话听到谁耳朵里,都让人嗓子眼儿都发疼。
宋相宜将她推进屋子,关上门。
岑玉秋冷冷地看着她。
宋相宜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苏轻罗,对岑玉秋道:“昨日有位自称是乌托使臣的男子过来,给了我这个。”
说罢,宋相宜摊开手,掌心里是一只青色瓷瓶。
宋相宜说:“那人说,这个可以救少夫人一命,让县主在离开之前给少夫人服下,每日一颗。”
岑玉秋半句话也没有问,就直接把瓶子拿过来。
只要有一线希望,不管是真是假,她都要试试。
宋相宜见她直接将药丸倒出来,便将昨夜调查的事情讲了出来:“我去查过了,这次来开元的乌托使臣,正是神医周毅。昨夜,你也见过他。”
这种事倘若不查清楚,宋相宜断然是不敢把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交给岑玉秋。
天知道岑玉秋会发什么疯。
但她查了一夜,也就只是知道这些。她不知道为什么周毅会出现在这里,这一切都成了谜团。
“水。”岑玉秋伸出手,已经将苏轻罗抱起轻轻撬开她紧闭的双唇,将一颗极小的药丸放在她嘴里。
宋相宜见状,有些为难。
这难道真没断气?不然周毅给一个死人吃什么药……
宋相宜茫然了片刻,再岑玉秋擡头看过来的时候,她立即作出反应倒了一杯水过去。
紧接着,她就瞧见岑玉秋喂了半天之后,竟真的把药给灌下去了。
“!!!”
宋相宜非常难以置信地看到这一切,仍旧觉得不可思议。
能将药吞下去,这足以说明人还没断气。
只是她不理解,为什么脉搏和呼吸都会没有。
这传闻中的活神仙周干,当真能活死人肉白骨啊!
这些都不是她该考虑的,岑玉秋也不会考虑,对她来说,不管是用什么办法,只要能让苏轻罗活过来,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。
“她吃下去了,她吃下去了!”岑玉秋端着碗的手都有些颤唞,眼泪不知怎么又落了下来,唇角却是带着笑,高兴地转头看向宋相宜,“你看见没,她吃下去了!”
“嗯,看见了。”宋相宜应着,连忙上前将岑玉秋手中的碗接过来,生怕她一个高兴就给砸在了地上。
怀里的依旧一动不动,岑玉秋伸手去摸摸她的脸,也不知道是不是唇边沾了水,好像连气色都好上许多。
相较岑玉秋,宋相宜要冷静许多。
宋相宜道:“此事不宜声张,我们得想办法瞒过外面的人顺利回去。”
岑玉秋紧紧地抱着苏轻罗,忽的感觉重新如获至宝。
宋相宜向来是给岑玉秋当军师用的。
从昨晚起,她就想过这分别的两个结果。就算人死透了,她也不能继续再死一次。可若是当真活了,她作为岑玉秋的军师也必须给出相对应的法子。
宋相宜迟疑片刻,走到岑玉秋边上,贴在她耳边将自己琢磨了一夜的法子讲了出来。
屋外敲敲打打,唢呐吹响,黄白纸张铺了遍地。
天空还是阴沉沉的,只是众人知道,在昨天风雨之后,今日必定能重见阳光。
岑玉秋脸色难看地抱着苏轻罗从屋子里出来,所有人神色严肃。
与明月师太道别之后,岑玉秋便打算将人抱回马车。
岂料那送葬的一名道士上前来,拦住岑玉秋的去路,“县主,斯人已矣,还是让夫人入棺吧。”
话音刚落,岑玉秋冷冷地擡眼,一脚踹向那人腹部,直接将人踹到棺材边上。
她黑着一张脸,阴冷道:“谁再说这种话,我就让他进棺材。”
说完,岑玉秋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,抱着苏轻罗坐在马车里。
马车周围都是苍狼卫的人,众人拿着刀,料是一只苍蝇今日也别想飞进来。
被派来的人都没什么功夫底子,自然不敢生事。他们就是长公主为了博个好脸面才被派来送行的,大可不必把自己的命给断送了。
前方唢呐开道,众人擡着空棺木起身,直接往成门外走去。
苍狼卫一行人的车马在他们人群后面,跟得不远不近。
宫里的楚金陵听到队伍已经出发,也没有再过问。
众人出城之后,车马又行了一天一夜。
岑玉秋渐渐地感觉到了怀里人重新有了呼吸,起伏的胸膛带着她一起跳动。↑
当天晚上,岑玉秋一人架着马车,带着苏轻罗消失在休憩的客栈里。而送行的人却被宋相宜和苍狼卫的人架着刀,不得不继续向前赶路。
星河点缀在人间路上,从此我们一路同行。
——
正文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