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
暴雨下得更大了。
林迩又看了会儿眼前的花园，让温雅留在原地，将一枚玫瑰勋章递给对方。
“拿着这个，先躲起来，等雨停后找机会离开。”
这是他在本体形态时从李重烨肩章上抠下来磨牙的玩意儿，里面蕴藏着一点帝国皇帝的本源力量，对林迩来说聊胜于无，却能够在关键时刻保住温雅的性命。
他交代完之后便转身离开，没有看到身后少年握着玫瑰勋章，脸上骤然古怪起来的神色。
“嗡——”
暗金刀光在枯骨城堡内不时亮起，为林迩指引方向，他笔直朝前走去，每踏出一步，金红火焰便自脚下升起，迫不及待地涌向一切可触及的存在，将那些虚假的幻象剥离。
不论虚假或真实，都在火焰中崩塌。
毁灭的气息正在蔓延，城堡内来往的亡灵异种却似乎对此一无所觉，在温雅回溯的力量下，它们面色平静地走入火焰，无声无息化为齑粉。
林迩手中捏着那半块世界遗物，死亡之息的力量正变得越来越盛。
他再度回到那条长廊，面无表情迈过一张张先祖画像，任由火舌肆虐，将显露出真实的枯骨吞噬殆尽，覆盖住整座空间。
当他最后在那扇门前站定时，浸满血色的长廊在他身后轰然倒塌。
死亡之息内部亮起微弱的光点，积累起足够的力量后，这个世界遗物开始不动声色地蚕食起静寂海的控制权。
“啊啊啊——该死！该死！他们都该死！”
“你是杀不了我的！我不会死的！”
充斥着死意的刀光不厌其烦地亮起，门背后不时传来暴怒的嘶吼，如同一只落入陷阱，却没有被立刻杀死的野兽，只能在猎人的驱赶下无望而悲哀地挣扎。
林迩为自己的比喻轻笑出声，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个黑发的帝国皇帝手段会有多么恶劣。
一定是一言不发的，稳定且毫无动容地挥刀，一次又一次将那个枯骨公爵杀死，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。
在力量对比悬殊的前提下，亡灵不死的特性只会让它一遍遍体会到死亡，而由李重烨赋予的死亡，将是一场又一场足以令人发狂的折磨。
林迩推开门，欣赏了一会儿死对头冷酷无情的姿态，以及枯骨公爵千奇百怪的死法。
笼罩在对方身上的幻象早已被解除，空空荡荡的眼框间，灰白的魂火暗淡无光，在暗金刀光下骤然破碎。
在无数次死亡又复生后，枯骨公爵恢复的速度越来越慢，刀光开始在他洁白的骨架上落下痕迹，随着一次又一次无用的复生逐渐叠加，直至伤痕累累。
林迩跨入大厅，好整以暇地点燃指尖火焰。
他们自然不是闲得无聊要在这里折磨对方，只是想要彻底杀死枯骨公爵，夺取这座遗址世界，还需要为南初之暴怒再推一把力。
君主级亡灵异种枯骨公爵，达成复生需要有两个先置条件。
作为力量来源的静寂海，坚信自己仍然活着的执念。
李重烨重复的杀戮，正在缓慢摧毁着这份执念。
那就还剩静寂海。
而静寂海的沸腾，源自枯骨公爵的暴怒。
将由他来亲手点燃。
火焰幻化成长鞭，死死绞住畸形的颈骨，将濒临崩溃的亡灵异种拽倒在地，金红焰光几乎是在瞬间就贪婪地复上。
已经呈现出灰白的骨架没有任何被炙烤的痕迹，却在一段一段化为齑粉。
被火焰缠绕的异种顿时疯狂地挣扎起来，林迩漠然瞥去一眼，只是百无聊赖地勾了勾指尖。
“南初之暴怒，还未来得及感谢你赠予我的礼物。”
更多的火焰落向那具骨架，将每一处关节融化，直至受刑者再也无法动弹，只能被迫承受着施加在自己身上的一切，眼睁睁看着自己一寸一寸化作飞灰。
银发绿眸的外域之王这才露出微笑，彬彬有礼地说道：“为表谢意，请收下我的回礼。”
他漫不经心地擡手，摸了摸窜到自己身边的焰光，如同嘉奖衔着球回归主人身边的猎犬。
焰光的另一头，火舌无情卷住亡灵异种逐渐消亡的躯体，残忍地夺走了最后一份生机。
银河系间一直流传着“外域暴君”的称号，却始终不曾被公众接受，那是因为曾经直面过的人不会有任何说出口的机会。
猫科生物总是记仇的。
而某位外域君主尤甚——
眼前就是最好的例证。
“啊啊啊啊啊——”
整个大厅内都回荡着亡灵异种愤恨而绝望的嘶声哀嚎。
“为什么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——”
“为什么你们眼中永远只有哥哥！”
“我活着的时候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？不，我不会死，我没有死——我将永远活着！”
被火焰一寸寸焚烧殆尽的枯骨公爵于下一刻复生，忽然神经质地大笑起来，暴怒的神色在它脸上骤然浮现，扭曲怨毒的目光直直钉在林迩身上。
“我要活着，活着看到你拼尽全力挣扎，却还是要失去身边的所有人！看着你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！看着你一无所有——看着你绝望痛苦……却无法选择死亡！”
林迩看向作出可怕诅咒的亡灵异种，神色平静。
这样的愤怒，还不够。
他冷淡地笑了笑，居高临下望向身形摇摇欲坠的枯骨公爵，轻描淡写地开口：“我还活着，可你已经死了啊……”
银发绿眸的外域君主直视着那对微弱的灰白魂火，一字一顿说道：“既然死了，为什么还要爬上来？”
……
……
“我没有死……”
“我不会死——”
“我还活着！”
在无尽的折磨之后，在无数次死亡与复生之后，这一句话终于触及到枯骨公爵内心最深处的恐惧。
在某个临界点轻轻一推。
“我——没——有——死——”
从未有过的暴怒情绪降临，将枯骨公爵的魂火完全染成墨色，伤痕累累的类人骨架在刹那间分裂又重组，化作一具庞大畸形的，由无数黑色枯骨组成的怪物——
这才是枯骨公爵真正的形态！
它站起身，高达百米的身躯将大厅穹顶破开巨大的豁口！
深黑暴雨自静寂海轰然而下！
“轰隆！”
整座世界仿佛都被黑色的雨水吞没，那怪物抓住头顶的静寂海，发出疯狂的怒吼。
“我要杀了你们！”
“不——我要杀了他们！我要杀光所有——”
“啪嗒。”
一记轻微的脆响传来，陷入癫狂状态的枯骨公爵如同被按下暂停键，突兀地停下了所有动作。
林迩与李重烨同时擡头看向静寂海。
那座始终在缓缓流动的黑海也一同陷入静止，片刻后水纹荡漾，深邃的海面中赫然露出了薇薇安的身影！
白发异种如有所觉般朝静寂海的这头看来，忽然勾唇一笑。
黑色漩涡在她身后骤然张开！
“你们能够这样轻易进入枯骨城堡，是因为我需要你们来此。”
枯骨公爵的声音恢复了平静，经由无数骨骼震动，透过暴雨传来，嗡嗡作响，显得有些失真。
不知为何，在薇薇安的身影出现后，它似乎忽然恢复了理智与自信，声音里的笑意再也遮掩不住，语气中甚至带上了轻松与戏谑的意味。
“但是两位陛下，你们有没有想过……”
“薇薇安为什么这样轻易就与你们达成了合作呢？”
那道声音里透着止不住的恶意。
“她可是——异种啊！”
*
在林迩与李重烨的注视下，静寂海忠实地呈现出另一头的画面。
暗影森林外被高等异种层层把守，联军的营地被黑色漩涡笼罩，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间，所有人类都昏迷不醒。
红麟想要攻击，却被白若夫人牢牢压制，单独软禁在暗影森林内。
与银河系联军达成合作不久的高等异种，竟然在顷刻间选择了背叛！
薇薇安神色轻佻地勾起岚秋博士下巴，在黑发少女震惊的神色中一掌劈在对方后颈。
“喂，枯骨公爵，可以开始了吗？”
漫不经心的声音透过静寂海传来，白发异种神情散漫地望来，语带警告地开口。
“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。”
眼见静寂海那头的白发异种肆无忌惮的姿态，枯骨公爵的声音顿时更加愉悦起来。
“当然不会，薇薇安。”
它擡手，取出自己右眼内的魂火，幻化为一枚深蓝结晶，接着将其抛入静寂海，被另一头的薇薇安握在手中。
——那赫然是与林迩手中一模一样的，世界遗物死亡之息的另一半！
枯骨公爵傲慢地开口，如同下达命令：“现在，开始吧。”
那头传来一声冰冷的轻笑。
下一刻，静寂海开始震荡，黑色暴雨骤然停歇，紧接着无数灰白魂火自十二条环道各处升起，如同在深黑的天空下蒸腾而起的浓烈雾气，不受控制般投向白发异种所在，坠入那半枚死亡之息！
每一道灰白魂火，就代表着一个亡灵异种！
第二遗址世界，这座静寂海内，除了最中心两条环道内的亡灵异种，以及那些在暗影森林内，受到庇护的高等异种……其余所有亡灵异种的魂火，都被这枚死亡之息吸收——
化作一道可怕的，足以毁天灭地的异化气息！
静寂海那头的白发异种张开黑色漩涡，在下一刻来到第十一环道的入口。
看不到尽头的，黑压压的亡灵异种军队正等候在此，在她出现后微微躬身，垂首等待命令。
“这半枚死亡之息的异化力量已经集齐，枯骨公爵，现在该你动手了。”
薇薇安看向静寂海，美艳动人的脸上一片平静，说出口的话却带着极为不祥的意味。
她对上林迩的视线，忽然像是感到有趣般眨了眨眼睛，似笑非笑地开口：“怎么了，小林迩？你很惊讶？”
林迩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，懒得说话。
“哈哈……哈哈哈哈！”
直到此时，看到曾经的合作者站在对立两面互相对峙，这极富戏剧性的一幕终于让枯骨公爵满意地大笑起来。
由无数枯骨组成的君主级异种挥舞着双臂，在空中落下漫天深黑的骨屑。
“正如您所见，两位陛下，我们早已达成协议。”枯骨公爵不怀好意地开口，声音嗡嗡作响，“薇薇安将你们送到我面前，而我以你们的力量，让她能够开辟出自己的遗址世界。”
它的声音里带着虚伪至极的懊恼与悔意：“啊，难道我没有告诉过你们……薇薇安是第五位君主级吗？”
“而她的目的……从最开始，都是你们啊！”
伴随着这句话，漫天飘扬的骨屑骤然立起，闪动着金属光泽的尖端牢牢对准林迩与李重烨，深黑的异化气息在半空中翻涌不息，越来越浓郁。
“只是异化而已，两位陛下不必担心。”薇薇安的声音自静寂海那头传来，带着看好戏般的轻佻笑意，“为了这些等待营救的部下们……相信你们应当不会拒绝的，对吗？”
……
……
静寂海这头，林迩与李重烨对视一眼。
薇薇安反水，银河系联军成为对方手中的人质，从眼下的局面来看，他们似乎陷入了极为不利的境地。
但两人的神情间却丝毫看不出任何紧张或愤怒的情绪。
相反，他们的姿态看起来相当放松。
林迩甚至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小小的呵欠，翡翠绿竖瞳内泛起无神的水光，感觉自己像是被迫看了部又长又臭，毫无新意，每一个剧情转折都能被准确无误预测的电影。
在他即将睁着眼睛睡过去之前，黑发的帝国皇帝迅速靠近一步，伸手揽住了他的腰，警告似的微微用力。
林迩不满地拍开那只手，接着将身体向后倾靠，就这样光明正大倚在李重烨的肩头，肆无忌惮地开始偷懒。
李重烨的呼吸在刹那间乱了一拍，随即掩饰般的冷笑一声，向静寂海那头的白发异种投以饱含杀意的一瞥。
“当然，因为我们之间也达成了协议。”帝国皇帝面无表情，声音冷硬地开口，说出与之前枯骨公爵几乎一模一样的话。
“薇薇安，动手吧。”
*
“啊……每个人都这样说，搞得我好像是一个工具人啊……”
白发异种嘟嘟囔囔地抱怨着，随随便便的态度和放松的语气却显然表明了立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