偿还
路行舟每说一句,江归的心就要疼上一分。
直到他讲完了话,咬着唇颤抖流泪,江归紧握他的手才终于松开少许,略显笨拙地擦着他的眼泪。
“舟舟,我来说。”江归转身开口,“是我主动招惹他,是我一直逼迫他,一直都是我,如果要怪就怪我,如果要恨,就恨我,下辈子,下下辈子,我去偿还。”
“江归!”路行舟拉了拉江归的衣袖,“你别说了。”
江归听话地住了嘴,表情严肃。
路行舟呼口气,“我去整理一下东西。”说着进了另一侧的门,那是方成佳的卧房。
江归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。
他再次低低开口,“说话算话,我们父子欠你们的,来世必偿,这辈子,你们就安心吧,路行舟是我的了。”
说罢,江归收起冷峻的神情,勾唇微笑,转身跟着路行舟进了屋子。
路行舟手里正捧着一叠衬衣,面色苍白。
江归伸手轻松拿过衬衣,那些衬衣像是封存了很久,有些旧,版型也不大。
“你以前的吗?”江归问。
路行舟点头。
江归摩挲着衣料,想象着少年时期的路行舟穿着这些衬衣,心里有点痒。
他的手摸到粗糙的突起,“这是什么?”江归指着胸口口袋的内侧,那里好像绣了什么东西,不过隔了一层口袋,倒看不太清楚。
“那是个安字,平安得安。”路行舟解释,“小时候,我妈养我没有经验,我经常生病,所以后来,她在我的衣服心口处,都绣上了一个安字,保佑我平安。”
“她给你做的衣服,一直都有这个字吗?”
“有啊。”路行舟点头,“一直都有。”
那是一个妈妈对儿子做过的坚持最久的事情了吧。
江归愕然,曾经的那五年里,他一直以为,方成佳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,甚至一度将最大的恶意和恨意,放到了她的身上,他不止一次想过,方成佳根本不配做路行舟的母亲。
可是,就算她做得再差劲,她还是路行舟的母亲,因为有她,才有路行舟。
她爱慕虚荣,她自私自利,她贪得无厌,她因爱生恨,她遇人不淑,她吸毒成瘾,她,也还是路行舟的母亲,是一个会为儿子心口绣上平安的母亲。
“行舟,对不起。”江归突然开口。
“对不起什么?”
“我以前说过的那些话,那些,不堪入耳的话,那些威胁,那些胁迫,我,向你道歉。”
江归低下头,想起曾经就是在这里,他们重逢的时候,自己说过的那些话,以及后来的种种,路行舟该是多气愤与悲伤。
“都过去了,不说了。”路行舟的头低垂着,自春江回来后,气息一直很弱,说话间声音也很轻。
江归甚至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完全不介意了。
曾经江归的话,的确是像针一样,刺痛了路行舟的心,路行舟也因为那些话,向江归动过手,那次他的脸甚至差点毁容。
他们之间,永远有一层隔阂,提起都是伤。
“那以后都不说了。”江归突然状似释然地笑,“那些话就当我从未说过,我还是那个说着想穿阿姨做的衣服的江归,好吗?”
很久,路行舟点点头,“嗯。”
这层隔阂,在两人有意或是无意地努力下,硬生生闯破。
晚一些的时候,路行舟去扫墓了。
江归留下来看家。
正是下午四点多钟,阳光和煦,微风徐徐,江归却有些焦急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。
忽然,身后有动静传出,他迅速转身,一个少年支着手臂,坐在墙头上。
江归走近几步,少年的脸在阳光下泛着潮红,有些害羞地挠挠头。
“乐乐?”江归还记得他的名字。
乐乐见他认出自己,咧嘴笑了出来,“叔叔好。”
江归看他有几分拘束,似是想接近又害怕接近他的样子,或许是两年前吓到过他。
江归微笑着招了招手,乐乐见状,马上从墙头跳了下来,十几岁的孩子长得很快,已经到江归肩头了。
只是,乐乐在起身的时候,身上掉出了什么东西,吓得他又赶紧蹲下去捡起来。
江归眼疾手快,夺过乐乐手里捡起的东西。
“你才几岁?就抽烟?”江归将烟放在鼻下,是苏烟的味道,他还记得。
“我……我就……尝尝。”乐乐的舌头打结,是条件反射地被发现抽烟时的害怕样子。
“我替你尝。”江归说着伸出手,“还有多少,都拿来。”
“没了,我就这几根。”乐乐往后瑟缩。
江归撇撇嘴,没说什么,将手里的烟放进口袋里。
路行舟不喜欢他抽烟,他自己也已经很久不抽烟了,想起来十八岁的他也是不喜欢烟酒的,在沉溺进去之后,戒烟戒酒还是很艰难的。
他也问过路行舟为什么不抽烟了,路行舟只说年纪大了,要保养身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