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二十回
“你只想着你的父亲和兄长,可有想过为娘?”
还不待刘秋枫直起身,一个锦衣华发却不曾簪金戴玉的妇人便冲上来,一把抱住了他。那妇人用手状似狠狠地捶打了刘秋枫几下,但真正落到他身上的力量,却是那么的温柔又暗含不舍。
“娘……娘亲……”
刘秋枫窘迫地被他的母亲抱住,一双手都不知道该放到何处,最后试探着,轻轻回抱住了母亲。
“你还知道我是你娘亲?”
王桂英在刘玺牵着秋儿出门后,独自又哭了一会儿,还是舍不得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。
她匆匆想要追出去,赶上老爷和秋儿,谁曾想却被刘玺出门前提前吩咐过的管家、下人拦在了府中。
这下,王桂英的凶气反倒起来了。在她看来,她的秋儿乖巧懂事,从小就文文静静的,又哪里会是会打死人的脾气?
是,三圣母生下的孩子自然金尊玉贵,但她的秋儿难道就差到哪里去了吗?
刘玺连事情的真相都没有查明白,便私纵沉香,要她的秋儿去抵命,还命府中下人拦着她,唯恐她阻拦闹事,这是有多么看不上她堂堂相府千金,多么舍得他与她一同生下的孩子?
王桂英到底是刘府的女主人,又是高门贵女,不管不顾地带着从家中带出来的侍女往外冲——有几个还是她父亲特意替她培养的健仆,刘府的管家、下人多少束手束脚,自然拦不住她们。
追到大街上,王桂英知晓秦府所在的位置,自然也明白该往哪儿去找刘玺和秋儿。
不过还不等她大步往前冲,便有一位妇人拉住了她,指了指旁边的小巷子。
“有两位公子领着秋少爷往那儿去了。”
那妇人低声对她说了一句,就匆匆走了,王桂英却觉得有些难过。
自她与刘玺成亲,除了偶尔同刘玺一道参加他与同僚之间的社交活动,便鲜少独自出门。毕竟她的那些手帕交们都在京城,而化州的这些贵妇人们倒也不是不邀请她一道赏花闲聊,但一来大多数心中怀的都是刻意套近乎的心思,二来她从小的见识经历都与她们不同,轻易也很难聊到一处去。时日久了,自然也就懒得敷衍。
毕竟刘玺如今虽然不过只有五品,但年纪轻轻却已经是一方知州。托她父亲的福,更是在官家那里也挂了名字。他们一家总有一天是要回京城的,在化州刘玺也是二把手,并不需要她花太多功夫和她们虚与委蛇。
但是她偶尔几次独自出门,却总有一些普通百姓含笑问候于她,亲近地唤她“刘夫人”。
不是因为她的丈夫是当地父母官,而是因为她有两个好儿子,两个能和百姓打成一片,今天帮老妪推车,明天帮阿翁教训调戏他女儿的混账的好儿子。
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纯然的善意和感激的时候,王桂英有过一瞬的不知所措。她出生时父亲已是一方大员,从小到大出门的时候身边都不缺侍女下仆,自然没有过这样的经历。
沉香和秋儿本也该是同她一样在类似的环境下长大的。只不过沉香这孩子从小就不同寻常,总是喜欢甩掉刘府的家丁带着秋儿跑出去疯玩,不论被他的父亲责罚过多少次,也死不悔改。
她起初也觉得,这样不成体统。可后来时日久了,却渐渐觉得,或许这就是沉香的母亲三圣母所遗留给他的东西吧?
无论三圣母当初是因为什么看上刘玺,又是为什么甘愿这样不明不白地嫁给他,并且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,她到底都是庇佑一方的神仙,是悲悯世人的神女。
沉香这孩子也是机敏,是家中第一个察觉到她态度转变的人,于是便时常仗着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更轻易地逃家。不过回来的时候,也总不忘给她带些外面常见,可她或许这辈子都本来无缘接触的东西。有时候是一只草编的蚂蚱,有时候是一个做成刘玺模样的糖人……连带着秋儿也跟着他学“坏”了,像是觉得他母亲什么小玩意儿都没见识过一样,还会将冰糖葫芦藏在怀中,偷偷带回家说是要给她也尝一尝。然后等到她面前时,只摸出来一串糖衣全都化了、黏在他衣襟里怎么洗都洗不掉的山楂串,涨红了小脸又委屈又可爱。
沉香……秋儿……
王桂英回忆起过去,面上不经意浮现一抹笑意,随即变成了忧愁与沉郁。
她其实不希望任何一个孩子偿命,但是秦府……
她站在小巷子口,听着秋儿和那两位陌生公子的对话,擡手挥退了跟着她一道出来的侍女,让她们在远一点的地方守着。
她不知道秋儿会不会说漏嘴,但是有些事,轻易不能传入旁人耳中。
她的秋儿啊,怎么那么傻,那么耿直?
不过,也好在他又傻又耿直,对不对?王桂英对上了那个一直在同秋儿对话的公子的眼神,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,但是显然,他们和她想的一样,并不希望秋儿为了替沉香顶罪而死。
“娘亲……”
听到她生气地质问,秋儿显然更无措了起来。是了,刘玺有父亲的威严,她难道就不是秋儿的软肋吗?
王桂英放开刘秋枫,屈膝冲东华和通天一礼:“请两位先生救我家秋儿。”
“娘亲。”
刘秋枫拉着王桂英的衣袖,显然不希望事情再有什么变故。
“秋儿。”东华看着刘秋枫,微微一笑。“你可知,你和你兄长,本可以都不用死。”
刘秋枫震惊地擡头看向东华。